昨天和老公宅在家看十月圍城,

這是一部關於孫中山在1906年赴港與全中國各區的反清革命領導者開會的電影。

 

慈禧太后當時下令派閰孝國將軍追殺孫中山,

所以中國日報社長陳少白向香港富商李玉堂求援。

在李玉堂的號召下,招來了許多勇士負責護送孫中山去開會,

並與清朝派來的追兵以少博多打鬥,以爭取孫中山與各區革命黨密商的時間,

李玉堂之子李重光更是因抽籤抽中了擔任假扮孫中山的替身腳色。

 

這是一部非常好看的電影,

然而,來護送孫中山的勇士們,

除了陳少白與李玉堂之子李重光之外,其實都不是為了革命而來,

李玉堂反而較像是孟嘗君號召天下能人為其效命的角色。

 

看完此片,

可能我是一介婦孺,

對於革命這種傷害生命的行動沒有甚麼強烈的認同,

但我對這些人為了天真熱烈的「革命熱情」而犧牲的生命感受到濃濃的悲傷。

 

片尾李重光因假扮孫中山而遭閰孝國重擊身亡,

匆忙趕來的李玉堂抱著已經氣絕的獨子哀傷痛哭那一幕,

深深觸動了我的心遲遲不能自己。

 

成為人母之後,對於這類型的劇情比單身時還要感觸良多,

一個才17歲的青澀少年,

因為一時的熱血沸騰,忘了老父的期待、拋下了家人對他的愛,

就不顧一切的犧牲自己,這.....究竟是對是錯呢?

 

你可知,你的生命、你的成長是多少人含辛茹苦的拉拔?

這些人不求你名利財富、不求你回饋回報,只期你珍惜自己、愛護自己,

但,你卻如此天真草率的將自己這條寶貴的生命擲上革命的祭壇?

 

圖說:李玉堂發現兒子竟在搞革命文宣,當場氣著衝去制止。

111.jpg  

 

正如同前陣子我看到聯合副刊上,王文華所寫的一篇文章,

關於「與妻訣別書」的那位林覺民先生,

看完之後,我更加深深的認為,

我們歷史教科書上所教導的偉大的革命烈士,只是一種意識形態的操弄,

他們口中宣揚的所謂為了家國子民不惜犧牲自己生命來交換、來爭取的革命情操,

背後其實也是一種自私,

這種自私是鼓吹年輕人拋下深愛他、栽培他、養育他的家人、伴侶而癡心追求所謂偉大家國革命信念的自私呀!


向下開的櫻花/他也是一個爸爸                                                   【聯合報╱王文華】 2010.04.15 04:20 am

 

我們只記得林覺民是個烈士,卻沒有想到他也是一個年輕的爸爸。

他19歲時生下長子依新,24歲死前太太已有身孕。

他死後一個月,意映早產生下第二個男孩仲新。兩年後意映抑鬱而終……

 

當我不再是青年,我才開始慶祝青年節。當我不再崇拜英雄,我才看到了英雄的人性。

還記得3月29日嗎?很多年前,我們叫它「青年節」。

今年的青年節默默地過去,沒有人慶祝,甚至沒有人提起。

但我卻舉辦了一個私人的紀念會。

在這場一人的紀念會中,我認識了99年前那些革命黨人。

 

然後我發現:其實我從來不認識他們。

 

教條造成反彈

 

「青年節」、「黃花崗72烈士」、「拋頭顱灑熱血」,是四、五年級同學熟悉的辭彙。

當時政府和學校為了鞏固愛國教育,強勢推銷青年節和相關節日。

每年到了這些日子,學生被逼著排字、做壁報、出席晚會、參加作文比賽。

再怎麼愛國的孩子,年復一年參加教條式的活動,久了也產生反彈。

 

愛國教育除了發生在排字的操場,也發生在準備聯考的課堂。

林覺民的〈與妻訣別書〉要熟背,錯一句打一下。

「遍地腥羶,滿街狼犬」的「腥羶」是什麼意思?月考時一定會考。

沒有人跟我們細說文章背後的故事,老師和學生都只關心聯考時會怎麼考。

於是當聯考結束後,什麼「黃花崗72烈士」、〈與妻訣別書〉,都被我們報復性地丟掉了。

其他所有死背型的學科,如國文、三民主義、中國文化基本教材,也跟著陪葬。

這並不代表我們討厭李白、國父、孔子或林覺民。

其實我們從頭到尾根本沒認識過他們。他們是代罪羔羊,我們把他們跟壓抑的政治氣氛和扭曲的聯考制度畫上等號。

 

不再適用的議題

上了大學,有開明的環境和自主的思考空間,照理說可以重新認識歷史。

但我們反彈太強烈,沒時間也沒心情溫故知新。我們忙著玩四年,沒力氣去研究五千年。

而且大環境變了,很多議題就不再適用了。

黃花崗烈士、〈與妻訣別書〉,發生在動蕩的大時代,而不是中產階級的小康社會。

當我們每天忙著打工、打電動、塞車、跑趴、玩股票、付房貸,

回家後只有力氣罵老公死豬,沒有心情說意映卿卿如晤。

稱謂變了是小事,重要的是精神也變了。

我們想盡辦法增胖到不必當兵,很少人會為了國家民族而犧牲生命。

 

他們如此年輕

 

久而久之,329自然被淡忘了。

今年我偶然間上網查黃花崗之役,才發現我不是淡忘,而是從來沒有認識過。

我不知道黃花崗之役其實不是發生在國曆329,而是1911年的農曆329(國曆4月27日)。

我也不知道罹難的其實不止72人,而是86人。

我也不知道其中近30位是新加坡、馬來西亞華僑。

我更不知道他們死時是如此年輕(林覺民24歲,方聲洞25歲)。

 

我不知道這些,是因為我把他們一概看為「烈士」,是被政治神化過的聖人。

他們在我們心中是象徵,是價值,是雕像,而不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人(雖然他們最後是最血淋淋的一群)。

在位者不要我們認為,

我們也不會認為,這些年輕人是會跟我們一起唱KTV的朋友,或是擠捷運時站在背後的路人。

 

然而當我25年後重讀〈與妻訣別書〉,我發現林覺民可能就是這樣一個任性的年輕人。

當然,

他「吾充吾愛汝之心,助天下人愛其所愛」

或「於啼泣之餘,亦以天下人為念,當亦樂犧牲吾身與汝身之福利,為天下人謀永福」的情操,

是一般人比不上的。

今日的我們不會助天下人愛其所愛,甚至不會祝前情人愛其所愛。

我們會詛咒分手的情人去死,希望他下一個情侶不及我們的萬分之一。

 

兒女私情更動人

 

但同時林覺民也只是個孩子。

13歲時老爸要他考科舉童子試,他痛恨清廷,不願當官,

在考卷上大筆一揮「少年不望萬戶侯」七個大字,交卷走人。

他狗急跳牆時也會扯謊。

日本留學到一半,他回國參與黃花崗之役。

家人說你怎麼突然跑回來了,他騙說學校放櫻花假,同學們結伴回國旅遊。

 

他也是酒鬼。他逃家搞革命,回來後老婆斥責他,不是因為他革命,而是因為他沒有帶她一起。

黃花崗之役前他回家,想告訴老婆新計畫。但看著老婆肚子裡的孩子,又不忍心說出口。

年輕的他失去方向,只有「日日呼酒買醉」。

 

再讀〈與妻訣別書〉,我最感動的不是林覺民超越凡人的大情懷,而是夫妻之間的小甜蜜。

他18歲時娶了小他1歲的陳意映,回憶新婚,

「窗外疏梅篩月影,依稀掩映。吾與汝並肩攜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語?何情不訴?」

哪一段愛情不是這樣呢?當我讀到「低低切切」四個字,林覺民突然活了過來。

他不需要再戴著「拋頭顱灑熱血」的大帽子,他只是一個剛戀愛的少年!

我們只記得林覺民是個烈士,卻沒有想到他也是一個年輕的爸爸。

他19歲時生下長子依新,24歲死前太太已有身孕。

他死後一個月,意映早產生下第二個男孩仲新。

兩年後意映抑鬱而終,不久後,長子依新也因病過世。一個家庭,就這樣破碎了。

 

「人」比「人物」更值得懷念

當我在紀念青年節時,我想起的不止是那72名烈士,還包括那72個破碎的家庭。

我懷念的不是推翻清廷,而是這一對對年輕夫妻。

所謂的大時代,也不過就是人的故事。這些人和我們沒有兩樣,只不過都做了大事。

我們花了太多時間去背誦「公眾人物」的豐功偉績,而沒有去了解那些「人」的家常故事。

後人或媒體在塑造「人物」時有教化目的,難免避重就輕。

但「人」就是人,往往一言難盡。

好的「人物」,未必在私下是好「人」,而好的「人」,也未必會成為人物。

為了聯考,我背了那些「人物」。但為了人生,我寧願去認識那些「人」。

 

99年後的今天,時代和人心都變了。

狗熊比英雄多,保命比革命急迫。

但環境雖變,仍有許多年輕夫妻,為了規模較小的革命,日夜奮鬥。

認識林覺民25年後,我從青年變成中年,才深深體會到青年的可貴。

他們總是這樣不聰明、不世故、不計較地去做這些傻事,革命也好,愛情也好。

青年節真正該提倡的,不是奮發向上,而是年少輕狂。

就像林覺民這樣。除了「烈士」頭銜,他也是一個老公,一個爸爸。

做為烈士,他求仁得仁。

但做為爸爸,他沒有盡到責任。

但正因如此,他反而更真實,更值得尊敬。

他跟我們一樣,無法面面顧到,在掙扎和懊悔中,做了人生最大的決定。

古往今來,誰能雙全?

每一段功績背後,都有一段辜負。

今日紀念林覺民最好的方法,也許不是熟背意映卿卿如晤,而是想想我們的付出,和我們的辜負。

 


 

與妻訣別書----------林覺民

意映卿卿如晤:

吾今以此書與汝永別矣!吾作此書,淚珠和筆墨齊下,不能竟書而欲擱筆!又恐 汝不察吾衷,謂吾忍舍汝而死,謂吾不知汝之不欲吾死也,故遂忍悲為汝言之。

吾至愛汝,即此愛汝一念,使吾勇於就死也。吾自遇汝以來,常願天下有情人都 成眷屬;然遍地腥羶,滿街狼犬,稱心快意,幾家能夠?語云:「仁者老吾老以及人 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吾充吾愛汝之心,助天下人愛其所愛,所以敢先汝而死 ,不顧汝也。汝體吾此心,於啼泣之餘,亦以天下人為念,當亦樂犧牲吾身與汝身之 福利,為天下人謀永福也。汝其勿悲!

汝憶否?四、五年前某夕,吾嘗語曰:「與其使我先死也,無寧汝先吾而死。」

汝初聞言而怒;後經吾婉解,雖不謂吾言為是,而亦無辭相答。吾之意,蓋謂以汝之 弱,必不能禁失吾之悲。吾先死,留苦與汝,吾心不忍,故寧請汝先死,吾擔悲也。 嗟夫!誰知吾卒先汝而死乎!

吾真真不能忘汝也。回憶後街之屋,入門穿廊,過前後廳,又三、四折,有小廳 ,廳旁一室,為吾與汝雙棲之所。初婚三、四個月,適冬之望日前後,窗外疏梅篩月 影,依稀掩映。吾與汝並肩攜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語?何情不訴?及今思之,空餘 淚痕。又回憶六、七年前,吾之逃家復歸也,汝泣告我:「望今後有遠行,必以見告 ,我願隨君行。」吾亦既許汝矣。前十餘日回家,即欲乘便以此行之事語汝;及與汝 對,又不能啟口。且以汝之有身也,更恐不勝悲,故惟日日呼酒買醉。嗟夫!當時余 心之悲,蓋不能以寸管形容之。

吾誠願與汝相守以死。第以今日時勢觀之,天災可以死,盜賊可以死,瓜分之日 可以死,奸官汙吏虐民可以死,吾輩處今日之中國,無時無地不可以死,到那時使吾 眼睜睜看汝死,或使汝眼睜睜看我死,吾能之乎?抑汝能之乎?即可不死,而離散不 相見,徒使兩地眼成穿而骨化石;試問古來幾曾見破鏡重圓?則較死為尤苦也。將奈 之何!今日吾與汝幸雙健,天下之人,不當死而死,與不願離而離者,不可數計;鍾 情如我輩者,能忍之乎?此吾所以敢率性就死,不顧汝也。

吾今死無餘憾,國事成不成,自有同志者在。依新已五歲,轉眼成人,汝其善撫 之,使之肖我。汝腹中之物,吾疑其女也;女必像汝,吾心甚慰。或又是男,則亦教 其以父志為志,則我死後,尚有二意洞在也。甚幸!甚幸!

吾家日後當甚貧;貧無所苦,清靜過日而已。吾今與汝無言矣!吾居九泉之下, 遙聞汝哭聲,當哭相和也。吾平日不信有鬼,今則又望其真有;今人又言心電感應有 道,吾亦望其言是實。則吾之死,吾靈尚依依汝旁也,汝不必以無侶悲!

 吾愛汝至。汝幸而偶我,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國!吾幸而得汝,又何不幸而生 今日之中國,卒不忍獨善其身!嗟夫!紙短情長,所未盡者尚有萬千,汝可以模擬得 之。吾今不能見汝矣!汝不能舍我,其時時於夢中得我乎!一慟!

                   辛亥三月二十六夜四鼓 意洞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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